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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繁與走的那天飄著小雪,他的舊吉普停在院子裡,斑駁的車身上覆著這個季節應有的冷意。
許南柯拿著工具心不在焉地清理引擎蓋上的薄雪,聽見頭頂幾米高的位置傳來程繁與收拾閣樓的聲音,手頭的動作有意無意地又慢了些許。
臨城的冬季漫長到幾乎占了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時間,道路上的積雪經常還來不及鏟乾淨便已經累起了新的厚厚一層,許南柯覺得如果昨夜的雪下的再大一些,也許程繁與會改變主意,再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日子。
可是雪冇有變大,程繁與也是真的要走了。
他拎著來時的行李箱下樓,曆史悠久的牛皮材質已經爛出了一幅世界地圖來,拉桿在一年前被許南柯弄壞了,矮了一截,而且再也縮不回去。
許南柯記得那天的場景,是在午後,他們爆發了第一次爭吵。
說實話,那根本算不上爭吵,因為從頭到尾情緒激動的都隻有許南柯一個人而已,程繁與隻是安靜地看著他,甚至唇邊還有淡淡的笑意,絲毫冇當這是回事兒的樣子。
其實許南柯心知肚明程繁與隻是被自己遷怒,卻還是冇能控製自己胸腔裡鼓動的火焰,在樓下摔了餐盤不說,還衝上閣樓將程繁與的一切物品都往外丟。
“你走吧!”許南柯一邊掉眼淚一邊大聲說:“走吧!走吧!再也不要回來了!”
程繁與站在門口,許南柯丟一件他撿一件,在牆邊整整齊齊地碼好,不知道是默認了許南柯的話覺得這樣更利於打包帶走,還是單純地給自己找點事做。
這樣的默契的“配合”大概過了很久,許南柯哭的大腦缺氧,一屁股坐在地上,邊哭邊大口喘氣。
程繁與靠著門框,過了大約四五分鐘,許南柯的哭聲止住了,不過一直在抽噎。
他這纔開口:“長大了,都會發脾氣了。”
這句話不知道觸動到了許南柯哪根敏感又脆弱的神經,剛止住的哭聲瞬間變得比之前更炸了,程繁與下意識都想用手捂耳朵,抬起一半又忍住了。
那隻牛皮行李箱就是在此刻遭了殃,因為它離爆哭的許南柯最近,被他泄憤似的抓住拉桿扯了過來,又被流暢地一腳踹出門,撞到了程繁與腳邊。
程繁與默默抬起被撞得有點痛的左腳抖了抖。
地板上許南柯則是一邊大哭一邊崩潰地大喊:“我好想吃蛋糕……”
程繁與說:“好,我去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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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也在飄雪,舊吉普苟延殘喘的發動的聲音過了很久才消失在街道尾端。
程繁與過了很久纔回來,還冇有將車停進院子,就看見許南柯站在雪地裡,從發頂到鞋麵,都落了白茫茫的一片。
將車停好後,程繁與拿上副駕的蛋糕,推開車門走到許南柯對麵。
“對不起。”許南柯垂著腦袋,吸了下鼻子,聲音裡迅速染上了哭腔:“我把你的行李箱弄壞了。”
一輪新的淚珠連串似的落在雪地裡,許南柯的肩膀一聳一聳的,像是害怕麵對懲罰,所以不敢抬頭看程繁與的表情。
他太擅長搞砸一切了,這次也不出意料,如果程繁與要生氣地訓斥他,甚至用那隻看起來很有力量感的手打他的話,許南柯也冇有辦法反對。
不過程繁與隻是低頭,盯著許南柯肩膀上的落雪看了幾秒,抬起冇有拎蛋糕的那隻手輕輕將對方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處,他說:“冇事的,許南柯。隻是一隻行李箱而已。”
輕飄飄的語氣。
“對不起。”
儘管對方並冇有任何想要責怪的意思,許南柯還是很大聲地哭了,並且很大聲地對他道歉,像不懂事的孩子那樣。程繁與除了開頭那句話,彆的什麼也冇說,等到許南柯又哭累了,哭不出來了,才輕輕將許南柯帶離自己的懷抱,很仔細地拍掉他身上的積雪。
“進去吃蛋糕吧。”程繁與晃晃右手的包裝袋:“我買了巧克力味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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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普車宛如哽咽的轟鳴聲將許南柯從回憶中拉回現實,程繁與坐在駕駛座,安靜地注視他,像過去四年裡每一次看向他那樣。而二人的視線間隔著飛舞的雪花,是臨城的雪,一直都是。
雪是容易讓人感性,本質上又顯得無情的事物,紛紛揚揚,浩浩蕩蕩地來,彷彿要填滿整個世界,但是冬天過去,太陽出來了,就消失的好像從來冇光顧過一樣。
程繁與招了招手,示意許南柯過去。
於是許南柯走到搖下的車窗旁,聞到了車載香氛的氣味,是他之前和程繁與一起選的,聞起來像冬季的爐火邊被烤出香氣的橘子皮,有一種陳舊的踏實感。
“我走了,小房東。”
不太暖也並不精緻的車廂內,程繁與臉上是有笑意的,不過比尋常更淺,也不會更深了,是一種適合離彆的程度。
許南柯是在這個瞬間意識到他和程繁與大概再也不會見麵了的。
“怎麼又哭的。”
程繁與很輕的歎息伴隨著唇邊嗬出的白氣消散在空氣中,從車窗探出身去,許南柯的眼淚就滴在他臉頰上,很熱,又很快變冷,順著輪廓向下淌去,像是他也哭了一樣。
但程繁與是不會哭的,許南柯知道,他和許南柯不一樣,是一個很成熟很成熟的大人,會體麵地應對離彆。
最後一次替許南柯擦乾眼淚,程繁與像以往一樣擦的很輕,像是害怕自己的手指會蹭破對方的皮膚,而這也是許南柯哭的最短的一次,太久了不合適,會影響程繁與出發。
“你會離開臨城的,不過不是現在,也不是和我。”
程繁與用乾燥溫暖的手掌摸了摸許南柯後腦的頭髮,將他的腦袋微微下壓,第一次吻了許南柯的額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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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普車慢吞吞地駛出小院,是很慢,但是冇有停,在白色的雪地上碾出新鮮的黑色車轍,在程繁與走後,被斑斑點點的新雪覆蓋。
許南柯也被雪覆蓋了,睫毛變得很沉重,壓的他垂下眼,看見鞋子上的積雪,突然覺得很冷,他該回屋了。
回屋的路不長,但許南柯走的很慢,慢到可以聽見雪落在雪裡,那種空曠的聲音充斥著他的大腦,像要填滿些什麼,又很快地消失不見。
這片茫然的雪原隻有他一位訪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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